作者:刘德寿
日期:2016.8.10
一个国家不管有多大,它必须有两个地域名词来支撑,一个是城市,另一个是乡村。这些年,我在浓浓乡愁愈来愈古老的日子里,一方面依赖于乡愁,不断寻找乡村精神,寻找乡村文化,一方面又不得不放弃对于乡村文化逐渐断乳的残酷格局,在空间越来越小,湿地愈来愈少的生存危机中,只身独旅。除了寻根思考,我无法忘却的是饮马池畔的问古和追怀。
那时候,我在东大街以南的一处神秘而幽静的小巷深处履职。那处偏僻而静谧的小巷,至今镌刻于我灵魂的深处。那条小巷的纵深处,有一位历史文化老人,他既是著名的省文史研究馆员,又是我省文博专家领域的重量级人士。除此,他还是著名书法大师原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最早的追随者,曾和章草大师王世镗先生在莲花池边和饮马池畔有过甚密交往和长谈。我曾亲耳聆听老人的古老回声,并有幸谒见先生珍藏右任先生所书“书风连国运,夜夜泪湿枕”之书法精品。这位先生就是已故文史专家王复忱。
现在看来,著名章草大师积铁与于右任相识,除却南京市区瞻国路的古董店主张熙园先生的引荐和促成,王复忱老人所述经历和见证有没有本质的关联和渊缘,我想,这应成为史家的焦点和拐点。但是,通过那条小巷,我不断行走于一处神秘而幽静的池边,三秋三伏,冬夜春天,多数时候,或在静夜,我们彼此相伴,彼此诉说着各自的苦恋和迷惘的人生,却是千真万确的履历和记忆。
事实上,又名东湖的饮马池,随着“东塔西影”的汉中八景的弥漫和馨香,从汉高祖饮马驻军的这片土地开始,在三国风云的冰河驿旅上,它们当是受之无愧的战略要地。也许,那时的汉水源流,一泻千里的奔腾之势,在“神龙能作苍古雨,饮马长怀赤帝风”和“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历史栈道上,更在“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远古荒原中,凭着“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自然审美维度,饮马池畔的铁蹄和马啸,已经敲碎了古褒斜和千古荔枝的宁静之美。留下的,当是秦岭南麓汉水之滨历史文化名城的沧桑和其底蕴的厚重之韵。
那时的池塘,水清月冷,荒草弥漫,但仍有流民居之。池边的防空洞里,或者是池边的荒草湿地,渐渐被一些棚户和矮墙篱笆笼罩,以至于当时我从东门桥绕城一周的顺城巷进入池边的时候,已经依稀留存民国风貌的饮马池边,那些道光年间维修的空花砖墙已无迹可寻。而高大雄伟的“三台阁”门庭倒是雕梁画栋,气势非凡。
最近一次神往,池边古魂依旧,只是绿荫匝地的饮马池小学傍着远古的池塘,使这处名城湿地多了几分幽雅和文气。那些抗战时期逃难而建的贫民窟,多是湖广和蜀地后裔居住于此,因为民间俗语使然,“老鼠占岩窝,先来后到”的缘故,这些流民和难民,他们现在倒成了饮马池边的主人,虽然面貌依旧,棚户交织,甚至连那棵古老的大槐树,因不成材,至今被几户陈旧的棚户四面八方地包围着。出户的树冠就像一把巨伞,洒下偌大的绿萌,让池水更幽更奇更静。
在饮马池边深思问寻,我一方面怀念那些凄美而古远的时光,一方面又不想做真正意义上的参天大树了。但我愿意“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的大智境界,即就是“材与不材”之间,在“缘督以为经”的哲学境界里,只要能够保有这片湿地,保有饮马池边如此静美的生态环境,让高古的《风赋》成为真正的文化密码和文化风源,我想,在现代文明城市的角落里,能够留有一处朴拙而无材的净地,其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风成为世间最老道的收藏家,让风不遗余力地把大街小巷,尤其是饮马池畔的残枝和落叶,枯草和衰杨,碎纸和残片,一阵阵,一啸啸,一团团,一簇簇地搜集拢来,再交给那些苦寒而温馨的子夜。然后,让伟大的《风赋》站在至尊的高地,努力将这些残枝、落叶、枯草和衰杨,进行永恒的清理和不断地训斥,使其能够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切不可无材可用地乱坠、腾跃和舞蹈。不然,世界容不了他们,世人容不了它们,清洁工们容不了他们。重要的是,环境和生态经济的美学秩序容不了它们。
饮马池畔问古今,“东塔西影”的非凡壮丽,在城市森林的包围之中,已经成为古人的记忆与烟云。但那些繁华的市井,那些炊烟袅袅的晨雾,那些淡淡荒荒的原野,一直都在汉高祖豪迈铿锵的足迹和汉高祖浩瀚澎湃的气魄里,无不昭示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人生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