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7.20 来源:汉中日报
作者:刘德寿
为了文化的追寻,为了新文化运动的创始人那种灵魂的渗透和高古的足迹,我不厌其烦地走过千古传奇的羊儿坪,走过镇巴最遥远的寺观,走过杜牧最深切的叩问。那真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东岳庙吗?那真是陆游自庐山归来在岭南纪行中的思想结晶和放旷的诗评:“东林寺正对香炉峰。峰分一枝东行,自北而西,环合四抱,有如城廓,东林在其中,相地者谓之倒挂龙格”。
正是这种龙格,这种“环若列屏,林泉清壁”的龙格,我走近东岳庙,走近澄清阁,走近沈尹默启蒙发帖的汉桂丛中。在苍山脚下,在洋河岸边,在古松翠柏的幽静里,我一次又一次的临近,一次又一次的问寻,一次又一次的沐浴。最终,在千古传奇的羊儿坪,在美女晒羞的化家岭,在古老的东岳庙山顶,我眩惑了本土文化和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并乘着这恢宏博大的文化的风源,飘忽激,抟扶摇羊角而席卷了一个广袤辽阔的空间。
于是,走过如诗如画的羊儿坪,我总会想起那些睿智高贵的老山羊,它们站在群山的高处,始终信奉“羊儿不吃平地草,要吃崖山朵朵青”的哲学命题,一生都在崇山峻岭的幽涧狭壑、古谷峻岭登高望远,觅食参禅。其哲学思考和智者精神,成为人类的文化永不止息的流脉和源泉。
仅仅是一峰孤秀,赏而面势宽广,远山矗立,绝喧尘,离溃闹,其间又有汉桂勃然,绿叶苍郁,虬枝横斜,古松问天,翠柏穿云的古老和深邃吗?不,它是20世纪中国书坛最伟大的书家沈尹默先生童年和少年的启蒙、习帖和沐浴的成长之地。
可以说,没有沈尹默,就没有中国书法的繁荣和兴盛。他的书学思想弥漫着一种民族精神和普世情怀,其文化指向是古典的、传统的、理性的。因此,也更有人文价值。但沈先生并不保守,他的名言是:“不可在前人脚下盘泥”。但他又说:“不一定人人都要成为书法家,总要把字写得合乎规格,比较端庄、干净、利落、容易认。这样养成习惯有好处,能够使人细心,容易集中意志,善于体贴人。草草了事,粗枝大叶,独断专行,是容易误事的。”
龙年,沈尹默先生的关门弟子戴自中先生率上海市书协主席、原《书法报》总编周自高先生和上海市博物馆研究馆员、著名文化学者陶喻之先生一行20余人来到遥远的班城,在曾经的东岳庙旧址,在曾经的澄清阁里,沈尹默先生在晚年自叙的回忆录里记录的那株双桂依然勃郁,充满活力。而沈尹默先生的祖父沈际清老人在定远厅里为官的时候,现存本邑木竹河一民居柱头上沈际清老人所书楹联清晰可辨。因此,沈尹默先生自述其祖父书写在东岳庙里“澄清阁”东侧墙壁上的书法作品,日日要小尹默临习就不难理解了。但是,根据中国寺观风水学而言,当时的东岳庙里能够建有飞檐翘角的澄清阁,正好吻合了“山水以形媚道”的老庄玄学思想。所以,古人多把庄园与寺院建在幽静的山林之中,既可以全身远祸,过一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又可以超脱红尘,有利于文人澄怀观道,还可以融入山水园林的自然美。这可能就是建造“澄清阁”的内在原由和沈氏一家三代在定远厅里生活轨迹的历史见证。
沈尹默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干将之一。早在1917年,经沈尹默推荐,陈独秀担任北大文学院院长一职。沈尹默在《新青年》杂志发表了大量新诗,遂使他的名字与胡适、李大钊、鲁迅、钱玄同一起,载入现代文学史册。因此,在研究沈尹默的书法学术思想及其当代意义的许多专著和论述中,对沈尹默八十九年的人生里程的厘清中,许多专家学者只提及他生于安康安阴和在西安、日本、浙江、北京、上海、重庆等地的履历和生活状况,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当时的陕西镇巴启蒙习帖的成长历程。这样的研究和史家精神,不仅忽视了沈尹默先生晚年自述的真实写照,也忽视了作为现代文学巨匠最纯真的人生早期建树和母乳源。
那时候,沿定远厅穿城而过的洋河,清流急湍,滔滔不绝。而那时的君默,后改为尹默,姊妹三人,都在父亲和祖父的荫佑下,一方面秉承着家风的严厉,一方面又享受着古老班城的青山绿水,洋河奔流,风光无限。直到后来,章草大师王世镗到定远任职,又和沈尹默在西安相识,这片土地,就无法避开它对于中国书坛的历史性贡献和其当代意义的卓绝基石。因此,文化如风,文化如水,风流、水流,人类的文化永不止息的流动。倘若有一天,我们也能向汉阴三沈纪念馆那样,把本土文化研究的历史溯源提上议事日程,大刀阔斧地建设与呐喊,并成功结晶本土文化的生成与走向,那个时候,汉中儿女将生活在一个多么主动的人文环境中啊!
黑夜就这么涌来,洋河在层层叠叠的翻板闸里,尽情而温柔地展示着如丝如弦的霓虹与清波。我置身于昔日的澄清阁里,默诵着那首撼动心魂的歌曲:“每次走近你,灵魂在颤栗;每次见到你,思想在哭泣;每次听到你哟,总是大风起;每次想到你啊,还是难忘记……”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吟和呼唤,面对废墟,面对遗址,面对双桂,面对那耸入夜空的古松和翠柏,我深深地思考,默默地朝圣,在此“宅幽而势阻,地廊而形藏”的四灵兽里,我寻找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突然就想起法开高僧“才辩纵横,以数术弘教”的中国建筑美学范畴,就不得不面对现实,面对这黑夜之中的圣地,面对圣地脚下的羊儿坪,面对鸿门,面对黑虎,面对群山苍茫千古飘逸的美女晒羞,自然就会想起“天下名山僧占多”的民族传统文化格局。
昨天已经消失,徒留无声的冰冷记忆;一切心灵的追溯,即便有秦策汉笺、唐钟明鼓作证,也难以回复原有的鲜活。当今天也变成昨天,我们,连同我们的文化,又会沉淀成后人的不解之谜。因为一切消失的,未至的事物都有迷的魅力,就像美的魅力一样。美是一种心灵的内在需要,需要静海深流的胸怀和雄才大略的气度才能够受用。所以,《东岳追怀》,不就是文化的追怀和文化的展望一以贯之地跃上历史的高锋,让我们扯起帆,摇起橹,在千里洋河的流淌中,作一次不循航标的探寻。